? 南齊中興元年（501年）的農歷小年，不周山下方圓萬裏，全部掩映在白雪皚皚中，一男一女並肩走在雪地上，兩人朝著一個有些破敗的小村莊走去，村口石碑上寫著：白家村。

這是白璽從小長大的地方，白家村舉村姓白，是當年女媧補天前最後造的一戶人家，女媧冠之以愛寵白矖之姓。

“阿初，你以前收集六魂，用白矖褪掉的蛇皮給我灌體，是不是很累？”

滕之初搖搖頭，其實這是一個充滿希望的過程，每完成一點，離看到她就近一點，那些辛苦反倒變成了一路走來的見證。他寵溺的捏了下白璽的臉，看她呆呆的樣子很是可愛。

那陣子他因為耗盡半生靈力，修為倒退，沒有一直陪伴著白璽，才有了白家村的屠村之事。

“阿璽，屠村的事，和你無關。”

夾著寒氣的風吹起漫天的雪花，白璽看著眼前一排排墓碑，點點頭：“那個人說能讓師尊不快他很開心，大概是師尊的仇家吧。”

白璽眼角微濕：“可村民是無辜的……”

滕之初緊緊擁住她，沒有說話，無聲勝有聲。

雪地裏，祭祀的饅頭，短香，水果，紙錢一應俱全，白璽依次拜祭每座石碑，到了最大的那座前，白璽反覆擦拭著碑面：“村長爺爺，阿璽一定會手刃那個屠村的王八蛋。”

“要手刃誰啊？”

帶著股子奇怪腔調的聲音響起，白璽第一反應是：阿初呢？果不其然，滕之初正立在半空中和一個人對戰，那人穿著深紫的朝服，皇族著黃衣，王侯著紫衣，是蕭衍！

對著自己陰陽怪氣的這位嘴角扯向一邊，襯著他臉上的姹紫嫣紅，笑的滲人又欠揍，白璽二話不說，提氣飛起，淩空就是一腳。

“幾年不見，小丫頭脾氣漸長，”他歪著頭朝半空喊了句：“蕭衍，你也有點本事，弟子教的不錯。”

男子手持雙鉤，輕松化解了白璽的攻勢。眼前這人就算化成灰白璽也認得，屠村那日的村民們一張張染血的臉還歷歷在目，白璽一直想手刃的仇人。

白璽雙目圓瞪，眼睛泛紅，銀牙幾乎咬碎：“好你個混賬王八蛋，你們當真不要臉，勾結一起去。”

男子得意一笑，一臉享受的回道：“在下耳東陳，單名梵。小丫頭，叫我梵哥哥就好。”

白璽喚出徐夫人匕首，朝天一扔，數十只匕首朝著陳梵刺去——這是她偷偷從神君大人那裏學來的。

“小丫頭，看招。”

陳梵轉起一勾，另一只使勁拋出，天幕像是被刮開了道口子，隨著回旋的單勾罩像白璽，白璽一時無計應對，連用幾個縮地成寸，撤出數萬裏遠。她定下心神，準備再行攻擊時，四周已經不見陳梵的身影，半空中也不見滕之初和蕭衍，入目只有白茫茫一片。

低頭沈思間，白璽看到地上有一行深淺均勻的腳印，這附近有人，是誰……

——

宇文夜好一番打聽才知道，原來那天和他對戰的少女就是不周白璽，他嘖嘖兩聲，簡單評估了下白璽的戰鬥力，攻擊力一般，沒有特別強大的招式，整個對戰過程中沒見她防守，宇文夜估摸著白璽要麽是身懷異寶能夠做到絕對防禦，要麽就是真·不要命，正常人沒見過皮糙肉厚到祭出防禦都不做的，何況細皮嫩肉的小姑娘。

白璽給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持續性，對戰雙方只要不是修為相差太懸殊，那靈力儲備量大的一方自然占盡了優勢，白璽給他的感覺，根本是靈力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越戰越勇。但這明顯不對，修仙者順應天地之道，五行雖生生不息，再恢覆的快也沒有這邊用了，下一刻馬上就補上的。

她身上，一定有什麽他不知道秘密，所以他在知道了她就是白璽後，宇文夜第一時間來到不周，扯著嗓子一通喊。

“白璽妹子，小爺來找你啦。”

回聲在不周山裏一蕩一蕩，傳的很遠。

“白璽妹子，快來迎戰。”

不周萬仞峰的伏天真人捋著胡子無可奈何，宇文夜是他親侄子，管還是不管？

“白璽妹子，再不出來小爺就不走了——”

這一嗓子威力巨大，終於有人坐不住了。

劉念卿深感火大，這人誰啊，隔三差五的大呼小叫，他只想要個清凈怎麽這麽難！想到白璽上次說自己招惹是非，劉念卿決定出去洩洩火氣。

宇文夜沒想到自己幾嗓子沒叫出白璽到是叫出來一個玉面粉頭一臉冷冰冰的男子來，對方沒什麽表情，上來就是一縷劍光甩出，那意思該是在說：你再往前一步，再喊一句，我就拔劍相向。

宇文夜給逗樂了，他得給這小白臉普及普及什麽叫立志與天下強者為敵。

只見宇文夜拔出地上插著的三叉戟，單手握著直挺挺指向劉念卿，故意揚了揚下巴，似乎在說：要戰便戰。

兩人一人握戟一人執劍，打的難舍難分，久久不分勝負，到了第一千個回合的時候，宇文夜發現了個問題：每次他要靈氣枯竭時，對手總會像是給他灌靈氣一樣送來一兩招，直接被他手上的戰天三叉戟當成十全大補丸吞了，然後他馬上滿血覆活……

宇文夜退後數步，遲疑了下，問道：“你是土屬性天靈根？”

劉念卿瞬間明白了什麽，沒點頭，轉身走掉，或許，他應該回去問問義父了。

——

出乎滕之初的意料，蕭衍的修為竟然在短短半年內直接從化神提升至大乘期，生生越過了合體期，倆人對陣許久，對方不見頹勢，可見並不是通過什麽藥物或者禁忌手段。

蕭衍看出了滕之初的疑惑，頗有耐心的解釋道：“騰蛇神君在上界游走多時，不知修仙界有一種功法可以隱藏修為實屬正常。”

糟糕，滕之初暗嘆一聲，上一次在臨湘侯府蕭衍是算計好的，故意讓他們帶走王翎，而理由……他不想娶，但是還需要王氏的協助，一切不言自明。

滕之初急轉直下，落在雪地上，然而漫天紛飛的雪花裏，並沒有那個纖瘦跳脫的身影。他嘗試著以契約之力聯系白璽，兩人之間的感應似有若無，時而微乎其微，時而徹底消失，滕之初知道自己的契約強度，只要白璽在九州大路上，無論那個犄角旮旯他都能明確的感應到她的所在，除非——她已不再九州之內。

他的姑娘，就在他眼前，不見了……

——

比那次在合歡袖子裏更嚴重的天旋地轉之後，白璽跌倒在一處青山綠水環繞的竹屋旁。加個屋字是擡舉眼前這歪七扭八的小房子，其實就是一個竹棚，巧妙的架在一棵槐樹上。

撣一撣裙子上的灰，白璽謹慎的遠離這出竹屋，藏身在不遠處的一座小山坳裏，呆坐了整整一個時辰，白璽才將眼前情景和自己的種種聯想整理好。

在進來之前，她最後的記憶是一排排腳印，慌忙擡頭間，白璽看到一個披著連帽披風的人，看身形應該是個男子，能躲過自己的神識搜查，這人修為定然在自己之上。再擡頭，她已經來到了這裏，這地方春意盎然，透著勃勃生機，但九州各地已經進入寒冬時節，白璽此時有個大膽的猜想：她可能在界中界內。

在這裏待了五天後，白璽發現，這個界中界內，靈氣十分稀薄，妖獸眾多，但是多數是以彼此妖丹為食增長修為的。她也遇到過幾個修仙者，俱都是形容憔悴，靈氣好像已經流失的所剩無幾的樣子。

但無論是妖獸還是修仙者，都會繞過這座竹棚，白璽估摸著竹棚的主人很可能是大妖，才引得妖獸和修仙者都繞路而行，剛好這裏成了白璽的□□。

可惜這□□沒用上多久，正牌主人回來了。

老頭看起來骨瘦如柴，套的粗布衣裳袖子和腰封處有綁了好幾道，鷹鉤鼻上面豆大點兩個眼睛黑亮黑亮，再往上眉毛只有半截，一邊還卷著，全身帶著一股鐵銹的味道，那會白璽正躺在竹棚裏睡覺，老頭拿著火鉗咣咣咣敲的竹棚一陣亂晃。

白璽迷迷糊糊的問了句：“誰呀？”

“徐夫人。”

這名字聽起來挺耳熟，然後白璽倏地做起來，瞪大眼睛看著老頭，一字一頓：“徐.夫.人？”

老頭神色倨傲，有些輕蔑的看了她一眼：“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徐名夫人，”他隨手拉過張破舊的椅子，悠然的坐下：“性別男！”

我了個去——

這是行走的經典，活著的傳說啊。

“那徐夫人匕首？”

“老夫殘作。”

“劍冢？”

“老夫放廢鐵的地方。”

“那您怎麽——”白璽話裏有話，眼睛朝外面的青山綠水轉了一圈。

“嘿，小姑娘，你有完沒完啊。”

白璽趕緊擠出個笑臉，手心朝上，老頭看到徐夫人匕首安靜的躺在那裏。

“徐爺爺，您看咱們也算是淵源頗深，一脈相承了，要不研究研究怎麽出去？”

提到出去，老頭長長嘆了口氣，搖了搖頭，才說：“你知道這是什麽地方麽？”

按著徐夫人所講，這個界中界名為煉妖壺，是莫問天聖主的本命法寶，可以裝盡天下妖獸，並將之煉成大妖。並且煉妖壺內自成一界，寒來暑往四季分明不說，更是有一定儲量的靈氣。重點就是一定儲量，所以裏面的妖獸想要變得強大，只有吞噬妖丹這一種方式，但是煉妖壺內的修仙者無法吞噬同類增加自身修為，在靈氣稀薄的煉妖壺內，終將走向死亡。

如果說修仙者形容枯槁者正是因為靈氣的枯竭造成的，白璽不禁奇怪，徐夫人是如何做到讓妖獸和修仙者都懼怕的呢？

“想出去也不是沒有辦法”，徐夫人神神秘秘的瞇起了眼睛，“打破煉妖壺，從裏面或者從外面。”

“那徐爺爺怎麽還——”

“壺內妖獸眾多，我一個老頭子，何必去招惹呢，外面的世界除了靈氣比這裏多點，人心可比這險惡的多。”

“那你不恨那聖主麽？”

“老夫是自願進來的。”

白璽：……你贏了！

——

莫問天最恢弘的宮殿是一座祠堂，裏面只有一個靈位，上面寫著三個字：劉楚玉。

劉念卿跪在下面，身側是披著黑色連帽披風的男子，他只有在這個祠堂內才會摘下帽子，露出那張傾國傾城的臉。

劉念卿興國三跪九叩的大禮，默默垂手立在一旁，男子跪在蒲團上，嘴裏念念有詞：“楚玉，孩子長大了，很像你。”

他喝了杯酒，沙啞的聲音裏透著沈重的哀傷：“褚淵一生，叛國愧家卻不覺一絲不妥，唯負公主一人……”

念卿念卿，念的是卿卿佳人，悔的是佳人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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